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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的神祕

      詞語猶在娓娓道著不可言喻的事物

      而音樂,震動的岩石中常新的音樂

      在閒置的空間建造自己神聖的棲居

        R. M. Rilke :“Die Sonette an Orpheus.II.10”

 

  約在1980前後,洛夫在〈因為風的緣故〉中因停電而舉起燭光,在台灣現代詩中少數直陳了照明的光源。詩人愛這支蠟燭,因為他點燃了自己靈魂的對等物。此詩之能引發詩意,暗示了現代讀者心靈中閃爍的眼睛,除了自然光外,仍舊是搖曳明滅的燭光;核心意象可上溯杜甫「萬事隨轉燭」,與更早南朝梁庾肩吾之「聊持轉風燭,暫映廣陵琴」。Gaston Bachelard晚年在《燭之光(英文版:” The Flame of a Candle”)》發現「心智構圖能力的發展進程晚於知覺能力」,但一方面也憂慮於無法在電燈下思考,或因此無法思考電燈所照明的事件,如此詩性思考無能穿透此時代的精神。這裡帶出的詩性思考,認為決定是否作品可歸類為詩的條件,不是體裁或主題,而是沉思者其思緒引發的詩意,此中,事物作為隱喻出現,離開思緒時作為實物為沉思者記得結論;如此,當物品的運動構成了日常生活,沉思者不啻得到了生活於自我抉擇之生活圖景之內的契機。

  這當然是個非常密契論傾向並有點單純的觀點;詩還有抗爭、論辯、狡猾戲弄或甚至只是語言發聲等等語調,但我認為以上種種皆有賴於該言說者的聲音而成就其作品的整體性。當思緒在日常事物中顯影,使思辨的結論與體驗綜合成為人類可接受者,應當可為其詩意找到更加堅實的證明。

  每個早晨,我在宿舍窗邊的微光中思考將要參與的集體生活,手無意識地移動盛著食物的碗碟,看晨光在瓷器邊緣反射組成圖案,彷彿能從中得到啟示。但這只帶來寧靜而非意義;雖然若無寧靜,則意義不得開顯。那麼我是否應該舉起杯子,思考它形制與材質的來歷;意義是否寓於初始?若意義寓於初始,則事物一致的去向便得到權力足以否定一切意義。以寧靜為背景,微光中事物的輪廓變形,顯現種種形象;出生為形象的觀看者,引發意義的提問不該是「何以有物,而非無物?(Why is there something rather than nothing?)」,應該問「何以形象以此輪廓顯現,而非其它可能?」。以這個迴避了初始的提問為基礎,事物成為時間流動中事件的結點,思考事物面貌即思考世界;是否可能此人的思考能夠流入世界,多了此一思考的世界繼續脈動著,某天將有事物因此變容(transfiguration)?

  後世的臉龐下層層覆蓋著舊的面容,否則失去線索的時間無能成為流動的整體;對於共時性的需求引入了音樂,或先存於聲音技藝的音樂性。聽聽現存的作品中所倚賴的二元論,及其辯證與破碎;如同首次看見高處者對高處的嚮往;各種元素在日常形象中嬉戲。誠然,專注的聆聽者能自覺地從作品中知覺美感,然而缺少語言的彰顯,美感成為懸疑未決的對象。

  音樂似乎有能力區辨文化留下的象徵與意識之真理(意象)二者。例如《馬太受難曲》開場〈Kommt, ihr Töchter, helft mir klagen〉,並非依循傳統而以三音組模仿朝聖者拄杖前進的形象,而是其蹣跚的步伐傳遞張力於停頓的手杖,構造出崇高者出現的高地,指向高處;並非依循傳統塑造朝聖者形象以表達虔敬,而是朝聖者裝扮自己的方式生產了自己崇拜的對象與虔敬。音樂自文化遺留的偶然事實中,抉擇並組合出形象與意含同一的意象。本學期的一大主題「水」中,音樂表現了分析及綜合能力,水的種種品質:清澈、清涼、流動、反射、搖盪,被各種音型分離而獨立,又與欲力、休憩、活力綜合;這使音樂不僅使用源自知覺物件的隱喻,而且生產新隱喻,並回頭修改舊的;而物件與思緒的中介正是隱喻。

  最終音樂仍不能親自說出清晰的意義,蘇格拉底沉思的精靈也只是拒絕而從不慫恿。當顧爾德演奏他所聆聽的〈Partita No.6, the Toccata in BWV 830〉,其自由拍、其分解和弦、其裝飾奏,這漫延的音樂無一不在這城市中尋找對應的符號。車流中浮現面容的倒影、靜止的大廈、耳畔乾熱的廢氣;等待號誌的時刻,顫音,思維中迅敏的瞬間;音樂介入串連起繁複的系統,在這佈景前,彷彿意義就要誕生。

 

修改自學期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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