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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翻閱零雨的詩集是大二一個飽食後昏沈的夜晚,在唐山書店。那時我正試著追蹤「空、靈、寂、淡、偏、枯、殘、少」這組相關價值如何在中唐後於禪宗內部成為偈語的模範,並擴張到文士詩甚至日式美感(wabi-sabi)。這條路線保存了詩人與虛空對抗,以至被併吞而無言的種種紀錄。在這裡沒有完整的句子,詞則是一個一個被勉力吐出,首先出於意志,然後收編為真空自身的動搖;彷如長時坐著,突然探身逼視某物又再回座,瞑目保存著視覺裡的殘像;這是作品中的動態。更多時候只是試探著唸出與事實吻合的一些詞,像透過縫隙的風。這條路線上的好作品很少,在長時抗衡後有些人痲痹了,遂接受乾枯的殘餘物偶然佔據的潛勢為美。最後我決定把這條路線最具體的起點設定為司空圖,背景則是一種試著從起源挖掘現狀合理性的嘗試;即所謂的自然。
 
  零雨的作品常讓我想到杜甫的詩句:「有時自發鐘磬響,落日更見漁樵人」。在古代,這種寧靜總是一再地一再地再現,但是暫時消隱於格律的對稱形式中。龐大的山體以墨青漸層處於立體和平面之間,讓它顯示其具有之內部的是偶發的伐木聲。這是意志刪減之後,意識在空白中等待事物有所浮現;如果偶然浮現的事物恰好足以還原為我們的世界,那這一個世界就得到了合理性的明證。在這些作品中沒有屬於期待的藍圖,就只是專注於等待這個世界於顯影中再現,或者誠實數著零散的影像,由此意識離散;
 
祭祖的香火自室內飄出
像腐壞的繩索,停留
在空中,灰燼掉落。這些字
 
因此這些作品總在獲得整體性的邊緣;這使它們符合晚期風格的條件(讀阿多諾《貝多芬的音樂哲學》筆記):

晚期風格具有本身的張力。風格意指站立在某物的上面;晚指的是完熟。在前提確定的情況下,晚期風格在系統的邊緣也就是末端為系統說出最後的那幾句話;矛盾、同語反覆、無對應物、零碎中斷,以至於無話可說。晚期風格是不斷從眾多語言前轉身面對一個對象而重新發語的嘗試,因為話語就是對象存在的方式,但至今為止尚未發現任何無理論負擔的話語能被說,而有理論負擔的話語則尚是一個同語反覆在首尾間延長的意識形態。
 
  歷史提供的偶然事實中,晚期風格首先顯現於對樂律的抗衡;奏鳴曲式、調性、和聲學,這些能指明單一音符立場何在的學說。失去格律之後,現代詩的整體性依賴於詩意以種種變化形突現(emergence)以完成讀者對於文體的直觀。由此,文體相當於實體,讓一篇作品成體,相當於主體在自身的主體性中尋找元素、交出元素以建立所謂的他物,一個於製作後反身規範何謂真實範圍的創造物;意思是文體具有決定語句合理性的能力,然而此處所謂真實是主體在實際中畫地自限以得到立足之處的努力。不斷重新開始或許是言說當下的方式,但零雨最新的詩集從裝禎開始就暗示一種連續性;我因此期待有種可能的解題方式在其中。同樣的問題,王夫之也曾經留下努力的痕跡(讀詩話筆記):
 
詩歌試著誠實,但一方面承受期待:說出渴望,讓渴望轉變為應然;這是詩教的內涵。但對於作者而言,誠實完成習作,讓字句彼此支援完成足以使文體完備的條件,自有社會實踐的意義。如果像在行星間繞行,一路採用「我承認⋯是預設的,然而藉由設立它⋯」,在這種句式中於文體、創作主體、閱讀主體等繞著「主體」迂迴前進,這之間的區域會重整,那個尚不熟悉的社會會充滿這些空隙;而一切透過同構性,可在詩中透過讀與做展現。這裡必須援引古人的直覺;文體論中,只有詩和賦,其生成原因被歸屬於人的知覺。而那個數次再現的「主體」會被揭示:「它在施作時整合自己、整合構成的元素,它假裝對選擇的理由一無所知,以保持任意以及表現對於自設對象的任意」;因此它與理想的狀態如此相像:I can, therefore I am(能施作,由此施設自我之所是;引述自Simone Weil對於主體性的覺察)。
 
  然後我們就有心力解決集體產生的延遲與旁效。沒有其它事物,但系統連結複數時,其延遲會成為一種中介,此即異化的原因。詩意可能隸屬太一學說,一種古代對於凝聚或使大眾同向所做的嘗試;是否尚有可能在太一中保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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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oushengtzo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