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週三是作為天主教齋期首日的聖灰星期三;我又如去年前來旁觀這讓人在額上撒灰並且祝禱「你來自灰並歸於灰」的儀式。
今年與一位同學同行,並且選定了大學旁的教堂。在秋冬兩季的管風琴樂會中,我發現大市場旁的聖靈教堂單薄、主教座堂庸常,唯有大學教堂的管風琴富有侵略性格,能帶給我形上學的怖懼與暈眩。
那時,樂師演奏梅湘以鳥鳴為題的作品,我卻誤會為一幀賽博格時代的神學圖示:尖銳有如傳真機或我少年時撥接數據機的聲響,以不可預測的長時間隔忽然便在左側或右側出現、應和,並且在每個突現中,從我們身後——樂器物理上的實際位置——向前方湧去,最後密集會合為聖壇上帶鋸齒的身軀,兀自轉著,自顧,且不時從身裡爆出火星;那些我無法決定是否為雜訊的銳利聲響。我以為自己清楚見到了從一切交換機中,從那些決定人類事務之訊號裡湧現的唯一意志;他湧現並且又繼續向深處移動,所以他的身體將消散,但也就以此充盈那作為背景的深淵;媒介終於初次轉變為閃爍的乙太,但這時也就沒有什麼可以看了。這些聲響實際上該是雀鳥在初春不無憤怒地長時叫著,於是便劃下自己夏日領域不可見的界線。
在這座教堂,人們會在聖壇前低頭站著,以領受屬於自己標記自己的那份灰燼;輔祭左右走動,拇指與食指一次次將手中一盤灰區分為兩部份:將要屬於、將要象徵面前這低頭之人的一小撮,與尚未屬於、尚未象徵任何「你」的大堆;最終必定要出現第三部份:空的盤子,或是裡面不再有些許「你(來自灰歸於灰)」的一點剩餘。從儀式盡頭復返的物質。
如果在主教座堂,眾人則在歷時稍久的排隊等候後,填入前人離去所讓出的空隙;與他人併肩跪在聖壇前,雙手交握著擱在木柵欄上;離去時,必會在某個轉身的瞬間看見聖壇熾盛的光輝:確實像羔羊等待日暮豐盛的餵食,得到的卻是一小撮灰,與灰裡的象徵。有些動物能使用符號,但據說至今只有人類能讓符號指向符號,所以製作謊言與悖論。我發覺自己更喜歡主教座堂的聖壇。
領完灰後是一段簡短的佈道,鼓勵我們默識這四十天內自願捨棄的一項事物。然後眾人再度跪下,等候主祭唸誦拉丁文,將酒與餅轉變為聖體。
他謹慎地在銀盆子裡洗手,仔細擦乾——這動作總令我感動:幾乎就是一位殷勤侍餐的服務生,在擾攘的餐館忙進忙出時仍會偶然現出的神情——然後他搖著長長金屬鏈著的香爐,讓乳香濃鬱的煙霧密密籠著大餐桌的四個角:漿洗過的白桌巾上,一只銀製的高腳杯;那宛如巨大單擺搖晃著一點一點耗去他生命時間的香爐,數次在我的眼裡與高腳杯重疊,彷彿不慎便要擊倒重心過高的杯子。他又再次完成了儀式。
我不確定這日是否有看到敞開的聖體櫃。裡面總是有一落落薄可透光的餅。這時,我總會想著:「這麼多備用的不朽。這麼多不朽的複數。」
非教徒不得碰觸聖體,於是我與同學從眾人身後的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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