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類詩,遣詞單薄如一易折的細刃,緊貼著人們用以互相慰藉的套語與修辭伎倆而滑過,像是一一對這些言語其遣詞用字的再確認,遂以套語為形式;無損言說,卻已經破壞其語意。零雨《女兒》在最初一百頁關於長照、重病與臨終時間可怕的詩後,出現一首淺淺抹過新世紀身心靈修辭技巧的單薄作品。
言說、人,與世界:刀、廚師,與將死的動物。會損耗刀刃的那種切割方式,在肉的阻力中將動物分割為碎塊,勻稱地分配脂肪與瘦肉、帶髓的骨節,以及能增添些許風味但過多則腥的淋巴;在動物的身體中找出美味的形式,這是切割的用意。不會耗損刀刃的那種切割方式,在肉體為了持存為了運動所生的自然空隙間游走,釋放那「比部分之總和還多」的那一點點整體。大部分的注釋在〈養生主〉中尋找使生命完整的技巧,王夫之則認為此篇實際上的主題是死亡,一種「死而不亡」的技術。但或許從第二節的刀刃到最後一節的火焰,主題會是熵——生命在世界上,或者損耗內在,或者損耗外在,直到生命確認自身是一單薄如火焰燃燒的形式,持續實踐那將自身從世界分離而出的分割,直到盡頭。主題是生命如何處置自己被拋擲於世時,並非自願卻已稟受的力。動物與廚師、世界與人,二者中不死其一,則不成文明、知識或赤裸的真實。
「我將利用一束光/在他的心上打字」:想像愛與不愛與痛恨的人在面前,想像你的心是可見的,以它慈悲的光芒照亮被你召集於面前的人;身心靈技巧所謂「送光」。「五月的第二個禮拜天/八月八日/或其他有儀式的節日」:母親節、父親節、滿月許願日。「我將進行這項技術實驗/開發孩童/無限潛能//我將因此而變成孩童/而獲得獎勵」:像是孩童,不能選擇地得到自己、遊戲,與世界。
有身心靈伎倆建構的唯心論光明,是文明內的安適;有對痛苦的洞察、分析描述,與不曾止息的自我批判,是在文明內的不安適。環繞二者的是真實的荒漠,在其中安適與不安適都只是熱氣中搖曳的蜃樓,一種燃燒中或者向內或者向外的耗損;而身心靈伎倆曾始於對這荒漠的一瞥。「你創造你自己的實相」,不,這薄刃滑過種種表面在此創造的是在對面一切取相上的一道開口,每一形式必有的另一面,一切言說作為切割之所以可行且有所意味,但也之所以必須有終的縫,「那裂縫你看到了/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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