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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世界的解釋

  十三個片段
我們在雄偉的圖書館門廊
靜靜整理自己模糊的影子
希望看見一些熟悉的姿態
    *
設法證明
我竭盡心力以各種符號指涉的事物
在我的想像外仍堅強地生活
    *
白色的雀鳥飛越想像的邊境
嘲弄我徒勞地捕捉
    *
我們漫步在密林包圍的湖濱
不知道蘆葦的盡頭
有沒有遺留湖心小島的訊息
    *
我們攜手在濃霧瀰漫的清晨散步
足底的泥濘如久候的陷阱
小巧的憂傷突然伴著潮濕的空氣
在我的呼吸中潛伏
    *
我們在大霧中道別
過不久就是全新的溫暖早晨
精神飽滿的晨歌如烽火傳遞
不熟識的閣樓住戶猛然推開窗子
看見我們的影子指著同一個方向
    *
我重複且不間斷的述說
對於生活的美好想像
因此你該試著從這一頁
分辨一股淡香
介於玫瑰與中國菊
    *
林木有時自動退開
讓出一條似乎通往湖濱的小路
走了幾步
枝葉又重重疊疊
以綠色掩上
    *
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
所有色彩都回歸粉嫩的白
所有半沉於水畔的惺忪夢境
揮揮手略盡歡迎的責任
    *
時間常在陰翳的中庭
仰望雲的聚散
留下左右復沓的冷淡足跡
    *
像是誤入密林一般猶豫
在每一道分岔的小徑拋擲硬幣
尋找我
我帶領你拜訪密林盡處
炫目的陽光展開生活的每一種可能
    *
細碎的水花拍擊
故事的上百種版本破碎 起伏
你的形象如遠遠盤旋的白鳥
我在泉畔的石上
向你伸出適合停棲的手勢
    *
我們就著白色的瓷杯組坐了許久
陽光斜照
許多對話在想像邊緣
自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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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個片段」是少數幾篇自己能夠滿意的習作;這篇習作其實是詩社的廣告傳單,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拆開發送。當時時間緊迫,所以每段都是在五分鐘之內定稿,一個小時就交卷了。
  世界在巨觀和微觀的角度下分歧,或者是連續的波動與間斷的量子;為了解釋各種奇異的現象,物理學家出入於各種觀點、建構模型,不知不覺卻把世界切割分裂為各種理論的片段。譬如藉著昏黃的燈光在黑夜漫步時,應該視為穿越無數夜晚的斷面,或者如同郵輪緩緩滑入迷霧?霧是連續的帶狀,還是飄升的水滴?
  物理學一直有個難以證明、接近信仰的核心理念,就是最終定律的概念──所有已知的理論都是由一則最初的定律出發,所有未知的理論都可以由此發生。如果承認最終定律,那麼世界就還原為不可分割的整體,接納同一則解釋。最終定律是所有物理學家的夢想。
  文學,特別是處理複雜情緒的作品,常常鉅細靡遺的描述角色心識的流動,突然的喜悅、突發的悲哀,長久的憂愁。我們的情緒很輕易的在各種狀態裡流轉,彷彿無法純化,隨時就會傾倒。
  「十三個片段」有表層和底層的結構。表面是分離的,甚至在幾節呈現矛盾的情結;隱藏的結構裡,他們都是彼此相連,就像是每條物理定律都在註解片面的時空性質,但是從反向去看,它們都從完整的世界出發,組合起來或許就能接露最初的性質。一開始我希望每一節都是一種純粹的情緒,但是嘗試幾段後,便發現我沒有能力提煉情緒;相反的,每一種情緒都保留許多出口給另一節。彷彿各種情緒本來就是一體的。
  記得很久以前的得獎感言,我說:「我渴望認識這個世界的面貌。物質的世界交給物理,精神的世界交給宗教;詩便在接壤蜿蜒綿長,承載我的思索與感動。」不斷嘗試解釋眼前的現象,似乎是瞭解世界最快的方法;透過對於細節的掌握,用語言(數學、文學)重建,再從模型仔細觀察、仔細比對,發掘更多細節。
  然而即使以唯物的方法解析,世界仍然因為我們切入的角度,秉持的重點而變化。有流體的世界,「一切皆流,無物常住」;也有粒子的世界,「四大假合」。相對論是最漂亮的例子,僅僅是重新定義時間為光的表現,就為我們創造了新的世界。可不可以這麼說:當我們著重某些規則時,這些規則便逐漸茁壯,成為新世界的支柱。羅智成先生的黑色鑲金寫道:「我們觀察,也被觀察/我們解釋,也被解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說不定最終定律是一個不穩定的機率式,它會問:「請問您想觀察什麼?」然後緩緩的傾斜、倒下,指出一條新的、蜿蜒的小徑。
  我熱愛理性至今所創造的一切,而文學與物理恰好是理性的兩支觸角,深入物質與精神。
  我最敬愛的作家卡爾維諾先生,一直不放棄統合科學與文學。對他來說,這兩個系統都充滿敘述性,敘述我們的世界;他努力達成工具的統一。我卻希望能夠擁有足夠的智慧,成為會寫詩的場論物理學家,為世界的起源找到數學與文學的雙重描述。
  然而我總是懷疑我從未飽滿的知識與智力能否支持我走到那麼遠的地方,就像是卡爾維諾先生在文學總論「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裡自問:「古人從反映在心理學和占星術、體質與氣質、行星與恆星的對應關係,看出了大小宇宙。他們認為,水星的特質最不明確而多變。但從更廣為流傳的觀點來看,受到水星影響的氣質傾向於交換、商業、靈巧;受到土星影響的氣質,則憂鬱、沉思、孤獨,這兩種氣質相互對立。自古以來,人們認為憂鬱的性情適合藝術家、詩人和思想家,看來確實如此。當然,如果沒有一些人強烈傾向於內省,不滿現世,時常連續好幾個小時或好幾天忘記自我,盯著那無聲無息、移動也不動的文字,那麼也就不會有文學的存在。我自己的性情當然與我所屬之行業的傳統特徵一致,不論我嘗試戴上其他任何面具,我也總是憂鬱的。我對水星赫密斯的崇拜也許只是一種憧憬,我是一顆夢想成為水星的土星,我所寫的一切都反映出這兩種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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