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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描述你近日的作息。」

「醒來後,我待在床上,向自己勾勒今天欲望的事物——或者符合防疫緊急規定,或者不符合防疫緊急規定;試著模糊地衡量它們的風險。於是我便感覺自己慢慢地離開睡眠,進入這一天,在這一天中持有自己的股份。然後我仍躺在床上,複習一些學過的社會學或政治學論述,並將它們引入一種偽辯證;在這段時間,這些論述常是 Carl Schmitt 的『朋友與敵人』與他所設想,社會在這基礎狀態上種種掩飾性的建構,或是關於霍布斯,或是各種社會契約理論,有時也關於阿岡本。我的晨間冥想/偽辯證往往結束於一種下降的凝思,向著每個人內在的那個(假設性的/虛構性的/只在論述中被產出的)命;那個法律想在其上書寫卻不能觸及其處的命,那個在每個人內部發出聲音與傾聽,卻從不說話的命。

我同時聽著這兩人共住的空間裡,在我房間之外的噪音。我與之共住的房東太太正為了出門工作而準備。

本日時間表在心中成形,於是我起床。當天氣不壞時,我便出門慢跑,否則在室內做些運動。

然後將自己放入日常的軌跡。在上一學期中,我因為某門課而注意到英語譯本使用常軌化一詞( routinization )翻譯韋伯的(過去時代中種種魔魅之力的)日常化( Veralltäglichung )概念。此後,我常想著這個翻譯,因為我總在日常與常軌兩個概念間感到微小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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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對我們而言,此時此刻特別重要的事物?」

「我並非回答這個巨大問題的恰當人選,所以我想在這緊急措施頻繁增長的時刻引用一段《廣叢林奧義書》的句子;T. S. Eliot 曾引用此一段落作為〈荒原〉的結尾,而拉岡在 1953 年的《自我的語言》也以同段落作結。以下是我不精準的翻譯——

那一切被出生者的主宰以他雷鳴的聲音,向熀耀的天神們說道:『 DA!你們理解我的意思嗎?』熀耀的天神們回答:『我們已經理解了。您命令我們,馴伏自身( dāmyata )。』
那一切被出生者的主宰以他雷鳴的聲音,向人類說道:『 DA!你們理解我的意思嗎?』人們回答:『我們已經理解了。您命令我們,向彼此給出某物( datta )。』
那一切被出生者的主宰以他雷鳴的聲音,向易怒的神祇們說道:『 DA!你們理解我的意思嗎?』易怒的神祇們回答:『我們已經理解了。您命令我們,在彼此之中持有一份( dayadhvam )。』
於是那一切被出生者的主宰在雷鳴中說道:『 DA!DA!DA!你們理解我。』(《廣叢林奧義書》5.2.1-5.2.4)

相較於種種對於〈荒原〉神祕結尾的注釋將第三個命令 dayadhvam (詞根 day :第二人稱複數、命令式、對己施作格)詮釋為同情,拉岡在行文中更傾向於梵語辭典給出的另一個釋義:參與某事、有份於他( partake; teil-haben )——人們將大他者的言說聆聽為間斷的命令;藉由將這些命令接受為某種不可忽視之物,人們使自身行動( dāmyata:馴伏自身),不論是遵行這些所聽到的命令,或是反抗它們。人們將其餘也傾聽大他者話語並試圖理解這些句子的人,辨識為與他們自身相符的其他人( datta :給出某物);於是人們不該忘記自身之有份於他人的命( dayadhvam:在他人中持有一份),因為人們已在這被傾聽的大他者言說中,以一個被他人辨識為他人的形式把握著自身的命。

拉岡的詮釋突顯了一組三元的關係性:

1. 一股被聆聽為命令句的強力;被如此聆聽,因為人們在一種模糊感知到的必要性中,意圖理解它。
2. 某個具體的人所擁有之成為具體言說的欲望。
3. 在言說之助下,將彼此辨識為人的人們;因為他們每一人都擁有自己的命,於是他們都擁有他人生命的局部。

這種對於關係性的構想使我想起我的/我們的當下處境。DA——da——da——D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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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會與個人的層面上,我們都正面對著一個斷裂與新開始。什麼將會是切要的,而文學與藝術又將扮演何種角色?」

「角色(們)。舞臺。種種場景。記憶之術那擁抱一切的環形劇場。實在,與種種現實。在模控學的脈絡中, Juri Lotman 曾問道,何處是藝術在存有學意義上的確切存在位置。或許在這個提問中,他將那在實在之中的現實勾勒為一個裝設了種種家具的家屋,而藝術作為這個現實當下運作的種種子系統之一,是這家屋裡配備了種種家具的一個房間。在這房間裡,人們交談,以彷彿在彼此交談的形式;人們運動自身,以彷彿在運動自身的形式(在中文裡並不明顯,但此處仿寫〈哥林多前書〉的某段句子)。意思是,在這房間中,人們在家具之助下/因為這些家具,以及那半掩的門,演出、遊戲,進入一種『彷彿若是』的懸浮時間中。於是人們使種種差距成為現實,這些差距則使人或者能夠自我指涉,或者因為這些差距,人們在現實中跨過現實的界線並回返,於是作為現實環節的人們得以在現實之中指涉現實。

短暫地在這個房間中留駐,因為某時、某處,不被允許離開家屋:這懸浮的『彷彿若是』的時間導致邏輯上的難題,一類同構於『康托對角線論證』的難題;康托以這個論證展示了某些集合其元素的不可窮舉性。在藝術的房間中,每個成為現實的現實的自我指涉,都在現實中產出了一個片斷;一個藉由當下現實的元素組合而成的片斷,卻尚未被這現實包裹。

我仍能想起 Dr. Rieux 與 Jean Tarrou (卡繆《鼠疫》的兩個角色)在這房間中關於社會礎石的談話。之後, René Girard 進入這懸浮的房間,在此觀看代罪羊的種種演出,並思及建造家屋時那奠基的犧牲,那被相信賦予家屋靈魂且有時仍在礎石中發出聲響的身體。之後,我在這房間中發現勒瑰恩的〈那些離開 Omelas 的人們〉。

再進入』是魯曼的咒語;以此咒之力,人們將自身轉變為一枚迴力鏢;那枚一次次被拋擲而出,朝向/遠離無地之地——烏托邦——的迴力鏢。而且如果有人溫習 Spencer-Brown 在《形式的法則》中關於自我指涉性的代數運算,這人非常可能會感到不安,因為根據這則運算,沒有人能知道,在那盤踞於從自我前往自我的道路上,那外在於兩個相鄰現實的幽暗裡,何種事物已被體驗、已被知覺。然而——dāmyata,且稍稍安靜,為了聆聽礎石發出的聲音;datta,且給予這場景的礎石一團一聚有聲的言詞;dayadhvam,然則我們都已有份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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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讀些什麼呢?」

「書桌上的窣堵坡目前以這些書為磚瓦:Hilmi Yavuz, wenn die zeit kommt (Özlem Özgül Dündar übers. ELIF Verlag, 2014). Armin Steigenberger, das ist der abgesägte lauf der welt (Norderstedt 2020). Alexandru Bulucz, was Petersilie über die Seele weiß (Frankfurt am Main 2020). Saskia Warzecha, Approximanten (Berlin 2020). Gilbert Simondon, Individuation in Light of Notions of Form and Information (Taylor Adkins über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20)。

床邊的微小窣堵坡目前以這些書為磚瓦:W. S. Merwin, The Rain in the Trees. Julio Cortázar, Rayuela (Gregory Rabassa übers). Milorad Pavić, Dictionary of the Khazars (Christina Pribićević-Zorić übe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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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與我們分享一段文字。」

「『若想像一個事物是自由的,對那事物的情感就會比將那事物想像為必然的時候來得強烈,因而也比將那事物想像為可能或偶然的時候更強烈。但把事物想像為自由的無非就是我們在單純想像那事物的時候,並不知道那事物受什麼原因決定而行動。因此,假設其他條件不變,所有情感中最強大的,就是對於我們單純想像的事物(而不是想像為必然、可能或偶然的事物)而產生的情感。得證。』(史賓諾沙《倫理學》:第五部分・命題五・證明;德文譯文引自阿岡本《將臨的共同體》)

我認為其中具有擬人修辭的原理;人們先以自身負擔這個原理,然後將之施加於他人之上。」

 

https://literaturoutdoors.com/2021/04/17/dass-man-an-den-leben-der-anderen-teilhabe-yu-sheng-tsou-_-schriftsteller-munchen-17-4-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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